顾鹰

顾鹰：儿童文学作家，幼儿园老师。曾获2008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作品入评第八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草荡街前面有一片湖，叫映山湖，穿过了那片湖就是山妖住的那座山。

山妖有一头长长的头发，长得几乎碰到山妖的脚后跟。那些头发像水藻一般柔顺地垂在山妖身后，山妖迈一迈步子，长发垂在山妖身后曼妙地扭动着。

山妖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白天坐在树枝上梳理她的长发，夜幕降临的时候爬上树顶数星星。

“1、2、3……9999……”每次数到9999的时候，山妖就数不下去了，“9999……9999……9999……”

数到9999以后，山妖就不知道接着该怎么数了，于是，山妖不得不从头开始重新数：“1、2、3……9999……1、2、3……9999……”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百年。白天，山妖坐在树枝上孤独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夜晚，山妖爬上树顶孤独地数着星星。

“喂，9999以后是10000，然后是这样数：10001、10002、10003……”有一天，山妖听见树底下传来一个声音。

月光下，一个小男孩正仰着脸望着树顶上的山妖。

“谢谢！”山妖终于学会了9999以后如何接着数数，她快乐地感谢着男孩。

“你的头发真漂亮，比我妈妈的还漂亮！”小男孩在树底下称赞着山妖。

“你想上来和我一起数星星吗？”山妖问小男孩，小男孩点点头，像只灵活的小猴一般，“噌噌”几下就爬上了树顶。

“……9999、10000、10001、10002、10003……”山妖用小男孩交给的方法，和小男孩一起数着星星。

“喂，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啊！”

……

“你……你明天还会来这里数星星吗？”

“当然会啦！”

“嘻嘻嘻！”

“哈哈哈！”

……

山妖没想到拥有一个好朋友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山妖第一次知道了9999以后还有着一片无穷大的世界，山妖快乐地数着星星。

有一天，小男孩带了一只萤火虫来见山妖。

“这是我的新朋友！”小男孩快乐地向山妖介绍着自己的新朋友。小男孩一直忙着和他的新朋友讲话，忘记了和山妖一起数星星这件事。

山妖很伤心地独自一人数着星星，可是，小男孩一点都没有发现山妖的伤心，他每天忙着和萤火虫玩，几乎忘记了山妖。

山妖生气了。有一天，山妖趁着小男孩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藏起了萤火虫，她把萤火虫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我的萤火虫呢？”小男孩找不到萤火虫，急坏了，他着急地摇晃着山妖的胳膊。

“我不知道！”山妖说。

“她撒谎，我被她藏起来了！”萤火虫从山妖的口袋里探出了脑袋。

“哼，我不喜欢和撒谎的人做朋友！”小男孩生气了，带着萤火虫离开了山妖。

山妖又开始了独自一人孤独数星星的生活。

“有一个好朋友真好啊！”山妖经常想念着小男孩，但是，山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小男孩重新和她做好朋友。

山妖问天上的云彩怎样才能让一个人不生气，云彩告诉山妖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了；山妖问树林间的风怎样才能让一个人不生气，风告诉山妖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了；山妖问映山湖里的小鱼怎样才能让一个人不生气，小鱼告诉山妖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了；山妖问山上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怎样才能让一个人不生气，大树也告诉山妖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可是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山妖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学会了说“对不起”这句话。

山妖找到了当初的小男孩，现在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大男孩。没等山妖开口说“对不起”，大男孩就高兴地唱起了歌，“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一直在一起数星星！”大男孩兴奋地告诉山妖，他早已忘记了小时候和山妖吵架的事情。

“你还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坐在树顶上数星星吗？”

“会啊，那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

“我还可以和你一起数星星吗？”

“好啊。”

……

夜幕降临的时候，大男孩和山妖一起坐在树顶上数星星。这时候的大男孩已经懂得了更多的知识，他认识了天王星、海王星，他会望着星空给山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大男孩的故事总是没完没了，一直讲到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地告别山妖。

“我……我可不可以帮你打个麻花辫？”有一天，大男孩吞吞吐吐地问山妖。

“可以啊。”山妖大方地回答，但是，那一头长长的头发是山妖的最爱，山妖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你可要小心我的头发哦！”

大男孩借着皎洁如玉的月光，小心翼翼地为山妖打着麻花辫。

“小心一点哦！”

“可别弄断了我的长发哦！”

……

在山妖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下，大男孩开始慌张起来。手忙脚乱的大男孩弄乱了山妖的头发，那些原本像水藻一般柔顺的长发，在大男孩笨拙的手心里变成了一团乱毛线，它们蓬蓬松松地顶在山妖头上，远远望着山妖的头上像是顶了一个鸟窝。

“你……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山妖心疼自己的长发，第一次向大男孩发起了火。

“对不起！”大男孩着急地向山妖道歉，山妖却从树顶上跳了下来，跑进树丛中不见了。

山妖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重新理顺了那些长发，很多长发被打结了，很多长发被折断了，山妖心疼自己的长发，她决定不再原谅大男孩。

山妖又开始了独自一人孤独数星星的生活。当山妖看到天王星的时候，她会想起大男孩；当山妖看到海王星的时候，她会想起大男孩；当山妖望着天空那一片璀璨的星空的时候，她会想起大男孩给她讲的牛郎织女的故事……

“有一个好朋友真好啊！”山妖经常自言自语着，但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重新和大男孩做好朋友。

山妖问天上的云彩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原谅别人，云彩告诉山妖只要说声没关系就好了；山妖问树林间的风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原谅别人，风告诉山妖只要说声没关系就好了；山妖问映山湖里的小鱼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原谅别人，小鱼告诉山妖只要说声没关系就好了；山妖问山上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原谅别人，大树也告诉山妖只要说声没关系就好了。

可是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山妖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学会了说“没关系”这句话。

当山妖再一次出现在经常和大男孩一起数星星的那棵大树底下的时候，她见到了曾经的大男孩。这时候，大男孩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是一个小男孩的爸爸。

变成爸爸的大男孩见到山妖时，激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紧紧地握着山妖的手，把山妖握得好疼好疼。

“这是我去翻越雪山时带回的泉水。”

“这是我在海底探险时捡回的珊瑚。”

“这是我从高空降落卡在大树上的伤疤。”

……

和山妖一起数星星的时候，变成爸爸的大男孩滔滔不绝地向山妖讲述着他去世界各地探险的情景，山妖不时地被引得惊叫不断或哈哈大笑。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变成爸爸的大男孩终于讲完了他的探险经历，他的讲述变得不再生动和惊奇，他开始重复他以前的讲述，或者有时候干脆沉默不语。

山妖静静地望着星空，她原本生动的脸蛋变得平淡，笑容也开始隐藏起来。

“你和我在一起数星星不开心吗？”变成爸爸的大男孩问。

“没有啊，我很快乐。”

“那为什么我总是看不到你脸上的笑容呢？”

……

为了证明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山妖试着向变成爸爸的大男孩展露笑容。但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笑过，山妖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木木的，她展露的笑容看起来居然比哭还难看。

“算了……”变成爸爸的大男孩有些黯然地离开了山妖，“发自内心的笑容才会美丽。”

山妖不知该说什么，她也不知该怎样做才能拥有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山妖没有去问天上的云彩怎样才能拥有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没有去问山林间的风，也没有去问映山湖里的小鱼和山上那些郁郁葱葱的树，山妖觉得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告诉自己。

夜幕降临的时候，山妖又开始独自一个人孤独地数星星。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山妖坐在树冠上，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不是那些璀璨耀眼的星星，也不是自己一直珍爱的长发，而是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不断地变换着模样，一会变成一个小男孩的样子、一会变成一个大男孩的样子、一会又变成一个小男孩的爸爸……

当那一张张脸在山妖眼前浮现的时候，山妖被夜风吹得凉凉的心开始变得温暖起来，山妖因为坐得太久而变得僵硬的身体开始柔软起来，山妖由于长时间不再扯动嘴角而变得木木的表情也开始灵动起来，她的嘴角开始慢慢地轻柔地向上翘起、翘起……

当山妖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面前站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爷爷。

老爷爷看着山妖，也慢慢地翘起了嘴角。

山妖看着老爷爷的笑容，便明白了老爷爷想对她说的话，山妖知道老爷爷也一定明白自己想对他说什么。

老爷爷和山妖一起看星星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偶尔说的也是一些曾经都被说过的话，但是山妖却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