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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锦鲤第一村,我与“好运”和解了


作者:佚名       来源于:家长学院

  “转发锦鲤接好运”,一直是很多人痴迷的赛博玄学。

  直到已经能分辨出几大主流锦鲤品种时,我才知道,“好运”有时来得很不容易——有些锦鲤会被做“整容”手术。

  这是我来到“中国锦鲤第一村”所在地——河南省南阳市镇平县侯集镇的一家观赏鱼养殖基地,体验锦鲤养殖的第二天。

  渔场技术员小胡站在水里,一手提着网,一手在沸腾的鱼群里踅摸,偶尔头也不抬地把一条“不合格”的锦鲤丢进塘边沟里。

只是因为在鱼群中多看了一眼,可能就被淘汰了。图/梁婷婷 摄
 只是因为在鱼群中多看了一眼,可能就被淘汰了。图/梁婷婷 摄

  “哪里不合格了?”“太丑。”

  小胡告诉我,他之前在广东是学给鱼做手术的。把锦鲤麻醉以后,用手术刀把不想要的带色鳞片连着表层刮掉,如果颜色长到肉里了,就要连着下面的鱼肉也刮掉一层。

  而且,只有底子好的高阶锦鲤才有整容的资格,我们现在即将拉上去的这几百斤鱼,只配按斤卖。

  我一边管理有点儿失控的震惊表情,一边在心里默念:稳重一点,锦鲤圈不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看脸的世界吗?

  好运锦鲤,好看就行

  2018年,一个中国买家以超过1200万人民币的天价,在日本拍下了一条红白锦鲤。而我这次体验的渔场的主人李长彦,也是在那一年,在淘宝上卖出了一条价值100.8万的锦鲤鱼王。

  站在长彦渔场兼做办公和居住的院子里,看着老板娘不时接待来买锦鲤的人,几块钱一斤地称上一包,或是几块钱卖上一条,恍惚间以为身在菜市场。

  我只能抓住老板李长彦问:为什么院子里的鱼这么便宜,有的锦鲤却能卖那么贵? 

  老板告诉我,院子里都是最普通的小锦鲤,一般是卖给找过来的散客,线上的淘宝店铺平均每天也能走两三百单,客单价不过百元。长彦渔场的大生意多是按车拉的,一拉可能就是一池塘的鱼,动辄上千斤。 

  当时是5月下旬,水花(刚从鱼卵孵化出的鱼苗)刚下池不久。到了6月,小锦鲤长到三五厘米时就要开始选苗,一次性就会筛掉六七成。继续养一阵子到十几厘米长,二轮选苗就更加精细了,一条一条地选,淘汰率高达50%。

  被淘汰的锦鲤,大多是低价论斤卖掉,流向全国各地。有的甚至会被放生或是被善男信女专门买去放生,据说在不远处的丹江支流里,有人见过长大到六七十厘米的放生锦鲤。

  游回自然界中还能顺利长大,这才是真的好运锦鲤吧。

  锦鲤生命力很强,寿命也比我想象中要长得多,活个六七十年不成问题。但一条卖得上价的大锦鲤,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慢慢养护。它们需要更好的水质、更贵的饲料和更用心的照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染病死亡。

  由于锦鲤并不用于食用,得以在规定的范围内做环境消杀和用药。基本原则就是,让它美美地活着就行。实在有费力良久养大但却“长残”了的,还有整容手术可以拯救。

  资质普通的锦鲤如果养到三四十厘米长,一条就能卖四位数。那条近一米长的锦鲤鱼王,更是李长彦摸索了十来年后,耗费三年多时间才养得的。

  李长彦说,这些年来他为了改良和提升锦鲤品质,花费了上千万元。当我问及这些钱主要花在哪儿时,一直寡言但有话直说的他没有马上回答,指了指我面前的桌子抽屉,示意我打开看看。

李长彦从日本高价买来的锦鲤,每条都有一张写着基本信息的身份证明。图/梁婷婷 摄
李长彦从日本高价买来的锦鲤,每条都有一张写着基本信息的身份证明。图/梁婷婷 摄

  抽屉里是一张张锦鲤的出生证,都是从未去过日本的他,找中介从日本知名渔场买回来的优质种鱼。

  红白、大正三色、昭和三色,是最有代表性和市场认可度的三大锦鲤品种,人称“御三家”。他从日本买的主要就是这三种鱼,它们的子孙后代也一直是长彦渔场里卖得最好的品种。

  一条锦鲤要想一生“荣华富贵”,不被淘汰,养育的环境和方法固然重要,甚至好运气也在其次,最根本的前提正是血统和基因。

  他指着这些在我眼里看不出任何门道的美丽锦鲤一一介绍,“这条要三万块,这条更好看,八万多。”像一个看着孩子令人满意的成绩单的老父亲。

  我问,为什么能卖到这么贵?他的答案也很干脆:好看。

  我不死心,怎么算好看?没有标准吗?他恢复到了没有情绪起伏的说话状态,“养久了,慢慢就能看懂。”见我似乎赖在这个问题上不肯离开,李长彦摁灭了烟站起身说,“走,我带你去看看。”

  院门外右手边就是一栋尚未完工的二层小楼,楼旁是一个巨大的温室棚屋,里面有几个大水泥池。

  这些生来尊贵的锦鲤就在这里,住着清澈见底的水中大别墅,吃着数万元一吨的高级饲料,主人也经常带着客人来看它们,每次来,都会再给它们丢一些鱼食当零嘴儿。

  盯着它们,我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长这么好看,肯定不好吃。

  御三家是我最先学会分辨的锦鲤品种。底色银白,搭配红色斑纹的就是红白锦鲤,其中一种头顶有一块极为喜庆的红色,便是丹顶红白;大正三色是在红白两色上,增加了黑色的斑纹;昭和三色也是红白黑,但头顶的黑色更为显著,有种低调的高贵。

  看完这些“贵族”锦鲤,再看回院子里的小鱼,我一下便有了由奢入俭难的感觉,也慢慢理解了渔场里的大家为什么喜欢用含糊其词的“好看”来形容这些锦鲤:个个身体雄健有力,泳姿灵活优美,花纹生动,颜色明艳,确实好看得让人想多看几眼。

  好了,我已经成功地被锦鲤的颜值驯服了。

  直播卖锦鲤,一晚上成交额上万?

  那栋二层小楼前,挂着“镇平县侯集镇渔业特色小镇”的牌子。李长彦说,他已经在郑州签约了多位合作主播,等这里完工,他会在这栋楼里重启暂停了一段时间的电商直播。

  来这儿之前,我已经补习了当地的锦鲤养殖史。一个曾以耕种为本的河南乡村,从80年代养金鱼,到新世纪转而养锦鲤,从“中国金鱼之乡”到“中国锦鲤第一村”,彻底改写了命运。

  李长彦是镇平县侯集镇向寨村支部书记,也是锦鲤养殖产业的带头人,在他的积极探索和带动下,向寨村几乎是人人养锦鲤,户户做电商。据说家庭小户每年每亩可以净赚万元,养殖大户更是年收入百万元以上。

  就算是自家不养鱼,或是养殖面积比较小,还可以给其他农户打零工。装鱼打包,计件1.5元/件;帮鱼孵化,一次三五百;选鱼,一次100-120;拉一网鱼也有五六十块。甚至连冻冰块也是一项业务,一块冰价值五毛钱。 

  向寨村在2018年被阿里研究院授予了中国首个“活体淘宝村”称号,渐渐地把锦鲤养殖扩散到了周边村镇。整个侯集镇,观赏鱼养殖水面一万余亩,年产观赏鱼5亿尾以上,年产值超过4.6亿元。

  2018年,锦鲤鱼王就是乘着电商的东风,在淘宝上高价售出,一炮而红。直播的兴起,让这里的生意更加红火。河南牧业经济学院物流与电商学院的李艳菊教授告诉我,当时政府推动电商扶贫项目,教农民利用电商卖观赏鱼,那一年周边几个乡镇电商收入新增了约亿元之多。

  2019年,镇平县才摘掉“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电商功不可没。北京大学新农村发展研究院发布的《县域数字乡村指数(2020)研究报告》里,镇平县位列全国数字乡村百强县榜单第31位,河南省第一位。锦鲤养殖、玉器加工等都算是当地的“门面”产业。

  终于等到晚上直播的黄金时段,李长彦带着我去看锦鲤直播。

  村间小路有些黑,途中路过一片未完工的建筑,据说是政府投资1500万新建的渔场和直播基地,后续会陆续外包给村民们使用。

  晚上8点半,我们看到的第一个直播间已经恢复到了一般农家院的样子,几个人正围桌吃饭。

  地上大概有二三十个打包好的塑料袋,新一批的鱼还没运过来,所以今天主播只播了一小时就售罄了家里的库存。如果是货源充足的时候,他会播一整晚,成交额少则一两万,多至五六万。

今日好运,打包完毕。图/梁婷婷 摄 
今日好运,打包完毕。图/梁婷婷 摄

  下一个直播间就相对简陋些,主播小姜在自家院外几个小水泥鱼池上,搭起一大间窝棚,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在池里捞鱼。经他检查过身上没有伤后,今晚即将“出镜”的锦鲤就被移到了一个两米见方的小池子里,池边架着手机。

  “选鱼了选鱼了!咱家这个昭和卖得是最快的,还有最后两条。这种鱼至少养三年,不然它的墨(黑色花纹)是不能完全出来的。” 

量完身长,盆里的锦鲤待价而沽。图/梁婷婷 摄
量完身长,盆里的锦鲤待价而沽。图/梁婷婷 摄

  像他这样的主播,整个侯集镇少说也有百位。最早村里的养鱼人多是自己开淘宝店铺,直播兴起后,越来越多主播来到当地直播,合作性质的直播电商形式成为主流,“按斤卖”的锦鲤开始在线上“论尾卖”,曾经可能是5-10块钱一斤的鱼,变成了10-20块钱一条。

  以长彦渔场为例,电商收入大概只占总收入的两成,效率低、人力和运费成本高,但也显而易见地利润更高。如果批发一车鱼的价格是30万,改做电商的话,少说也要翻个五六倍。

  我又回过头问李长彦,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更喜欢买锦鲤呢?

  他还是跟之前那样憨厚一笑:男女老幼都有,看财力和喜好,喜欢的人就会很喜欢。

  这里的锦鲤,还需要多一些好运

  本想这次借着体验锦鲤养殖户的生活,好好摸一把鱼,但只撒了五分之一大小池塘的饵料后,我就累得确实只能坐在池边“摸鱼”了。

  在渔场员工石大哥眼里,养鱼的活儿其实跟种地差不多,只要想干就一直有活儿,“就算没事也可以收拾鱼塘,清杂草,理杂物,事儿多着呢。”至于新手,最主要的活儿就是喂鱼。

  整个长彦渔场有六十多个全职员工,照顾着一千多亩地的鱼塘,会做电商,会搞直播,但这里大多数时候还是一种传统农业生活的节奏。

  作为当地最大也最有名的养殖基地,即便是竞争对手越来越多,长彦渔场的锦鲤也从来不缺买主,基本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但就像当年不惜试错好几年,把养锦鲤的生意做上了道,向寨村村支书李长彦,想的不止卖鱼那么多。 

  他清醒地认识到,本地锦鲤或许产量大,也因为电商打出了名气,但在高端锦鲤这个始终具有稀缺性和更大空间的领域,“锦鲤第一村”远不及国内有些产区。

  “我这里一千多块钱的锦鲤,在广东、浙江的渔场,同等大小的价值三四千。”李长彦用最直观的价格向我解释这种差距。这时的我也已经能够初步理解,锦鲤的价格是综合了血统基因、体型、质地、花纹等各种因素而形成的行家共识。

  李艳菊教授是河南省观赏鱼产业科技特派员服务团的专家之一,在她看来,锦鲤终究是非刚需的小众市场,本地锦鲤电商也更多呈现出主播驱动式的特征,规模比较有限。

  不论在养殖技术、品牌价值、文化内涵还是科技赋能上,包括长彦渔场在内的整个镇平县观赏鱼行业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想起了渔场办公室里那台连办公软件都不太好用的电脑,一边又回忆起李长彦在带我去主播家之前,领着我去了一家他吃了二十多年的烩面馆的场景。

  那时我才知道,两鬓已然泛白的他,也是一个“80后”,去年刚满四十岁。他说,最近在跟湖南的专家合作,希望能在锦鲤品种基因改良上做出点成果来,“还是想养好鱼。”

  李艳菊用“讷言敏行”形容他。也许这里的锦鲤养殖仍未脱离粗放,但要先让更多人做起来、富起来。他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也知道事情正在起变化。

  锦鲤生意,能做的还多着呢。

  离开侯集镇之前,我特意给想养鱼的同事挑了几条平价锦鲤,亲手打包封箱,送上去物流中心的电瓶车。当时我问老板娘,这种小锦鲤能活多久?她想了想说,小鱼缸养不了好鱼,养得好的能活一两年吧。

当时刚从池子里捞上来的三条锦鲤,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图/梁婷婷 摄 
当时刚从池子里捞上来的三条锦鲤,还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图/梁婷婷 摄

  前几天我得知,同事那三条分别取名为“金砖”、“顶红”和“涨停”的鱼,已经陆续归天了。
 

  作者:梁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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