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资本研究50年

社会资本研究50年


来源:学习力教育智库  作者:佚名

  内容提要:过去三四十年间,社会资本研究始终是全世界社会科学最热门的领域之一,而因社会资本衰减所导致的社会问题也引起人们普遍关注。社会资本可分为黏合性社会资本和连接性社会资本。其中,连接性社会资本在现代民主国家更重要,但也更脆弱。自20世纪60年代中期始,美国的社会资本呈崩溃趋势,美国人的社会连接已经全面塌陷,每个人都成为一个孤岛个体;不仅如此,由贫富悬殊形成的阶级隔离,已经严重危及了“美国梦”,因为出生决定命运。社会资本衰减问题既然事关现代民主的日常,就应当构成有担当之社会科学研究者的案头议题。

  关 键 词:社会资本/地方政府/阶级隔离/美国梦

  作者简介:罗伯特·帕特南,哈佛大学马尔金公共政策讲席教授、肯尼迪政府学院原院长,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

  译 者:孙竞超 孙竞超,北京大学法学院博士生。(北京 100871)

  我今天演讲的框架比较个人化,因为我想要告诉你们的是我眼中的社会资本理论;是过去50年间,作为一位学者,也作为一位政治活动家,我所做的一些工作。如果你们读过我任何一本书,《让民主运转起来》《独自打保龄》或者《我们的孩子》,那么对于我接下来要讲的,你们并不陌生。

  事实上,当我初次听到社会资本这一术语时,我的学术生涯已经人到中年了。在过去三四十年间,关于社会资本的研究,始终是全世界社会科学最红火的领域之一。当我开始就社会资本进行写作之时,当《让民主运转起来》出版之时,人们几乎对社会资本这个词闻所未闻。那时候,每过两三年,也许会有一篇关于社会资本的论文发表出来。而现在,每两三个小时,就会有一篇社会资本的论文发出来。所以说,这个领域真是今非昔比。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在于,社会资本这个同我的研究交织在一起的概念,被证明是极其重要的。

  我曾研究过意大利的地方政府。在这个世界上,对这个题目有兴趣的学者不超过五个。所以我接下来要向你们讲述的,是一个就其研究对象而言极其无趣的问题,因此我就要给出解释,为什么你们应当关注意大利的地方政府。

  假设你是一位植物学家,你可以选取基因相同的种子,然后把它们种在不同土壤的花盆中,每天给它们浇水,以观察环境是如何影响植物生长的。如果这些植物在生长过程中出现差异,那原因不可能出在基因上,因为它们的基因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说,一定是因为土壤中某个不为我们所知的成分。一般而言,政治学并不是一种实验科学。但在1970年,我同太太罗斯玛丽去了意大利,发现意大利的社会生活创造出了社会科学研究的先决条件,其逻辑恰似上述的植物学实验。首先,意大利人创设了一套全新的政治制度和机构,他们的地方政府从纸面上看是一模一样的。这些地方政府,都拥有相同的权力,都有着相同的结构,手里支配着一样数目的资金。但是,装着土壤的花盆,也就是这些地方政府所依托的地区环境,则大不相同。意大利是一个地域差异非常大,非常多样化的国家。

  20世纪70年代,我们刚开始这项研究时,意大利的一些地区还相当落后。但意大利还有一些区域,放在全世界都是最发达的地方,这些地方在经济上非常先进。因此,就土壤来说,经济发展程度不同,此外在文化和政治上也大不相同。意大利有些地区,如威尼托区,是世界上天主教徒最多、也最保守的地方;但同威尼托相接壤的是利古里亚和翁布里亚地区,这里当时却由意大利共产党执政。这些地区,在经济发展上可谓是齐头并进,但就地方的政治传统来说,简直是天差地别。同在意大利,有些地区有着良好的教育,有些地区则把教育弄得一团糟。这样你们就能看得到,在意大利的“实验”中,不同地区的土壤非常不同,但种子,即这些新设立的地方政府,却是完全相同的。因此,我们的研究计划非常简单。我们想要做的,是测评这些地区的发展,最终判断哪些地区发展得成功、繁荣且富饶,反过来说,又有哪些地区有可能失败。完成这项研究,用了我们整整25年的时间。

  我们想要测评的,不只是第一片叶子如何生长出来。我们还要去观察,地方政府如何像植物一样生长,开花结果。我们的测评用了很多不同的方法。比方说,我们评估各地方政府的立法输出,它们到底通过了多少部法律。我们评估它们的预算以及预算过程的效率。举个例子,按照法律字面的规定,每个地区政府都应当承担起辖区内托儿所的运转。而且它们也都有充裕的资金。于是我们就走遍意大利各地,统计出每一个地区到底有多少所政府运营的托儿所。我们还曾评估地方政府日常的回应度和效能。我们也曾做过测评,看看各地民众是如何看待这些地方政府的。原来,有些地方政府真的很得民心,而另一些地方政府却搞得怨声载道。结果证明,我们作为研究者同意大利公民有着相同的判断,有些地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运转得井然有序,拥有现代的、高效的地方政府,政府回应性强。它们回复邮件,答复电话,提供资金补贴。而意大利还有一些地区,它们的政府从成文法律上拥有同样的权力,但其实际运转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它们从不回复邮件,非常腐败,丧失了民心。因此我们有了一个判断:一些地区很成功,另一些地区则不成功。

  我们已经成功地对“植物”做出测评。那接下来的问题就很简单了。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一些地方成功而另一些不成功,也就是到底什么是土壤中那不为人知的成分呢?问题不可能出在形式上的制度,而必定在于环境中的某些因素。我所指的也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环境,而是社会、经济和文化环境。我们最初的想法是,可解释的变量或许在于地区的富裕或贫穷。答案可能是,富庶的地区更有能力形成好政府。所以,富有的地区有着成功的政府,反之,贫穷的地方则不成功。

  还有一个假设,认为造成不同结果的变量在于教育。这就要说是教育工作者的缺陷了,我们总是认为我们的工作至关重要。我们想到,也许教育程度越高,人们就要求更好的政府。因此我们关注教育,我们还关注了许多不同的变量,这就等于是在化验土壤的化学成分。但到底是哪个指标,可以让我们最准确地预测哪些地区成功/不成功,我们压根就没有猜到。结果出来了,最准确的预测指标竟然是一个地区内合唱团、足球俱乐部以及其他形式之社团的总数量。

  我们可以数一下,一个地区有多少家足球俱乐部,多少家合唱团,多少各式各样的社团和公民组织,然后把得出的数字同地区政府之表现进行比对。这么说吧,如果你能告诉我,意大利某个镇上有多少家合唱团,我马上就能回答你,你要是报销自己的医疗费用,会需要多长时间。这就是土壤里原本不为我们所知的成分,我们发现,它的存在同地区政府之表现存在密切关联。当然,两者并不是在所有案例中都绝对相关,但却是强相关。那个时候,我称之为公民文化(civic culture),因为社会资本这个词当时还闻所未闻。它其实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社会资本。

  问题随之而来:社会资本从何而来?合唱团又是如何形成的?我们要追问的是,为什么同是意大利,一些地区没有太多结社,而另一些地区却有很多社团。这种地区之间的差异来自何处?回答这个问题,就要求我们追溯历史,一直向上追溯。我们最终回溯至16世纪。结果表明,现在社团多的地区,500年前同样如此。所以说,作为一名意大利人,你要等多久才能拿到你读汽修学校的资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所在地区500年前有多少合唱团。我有一个朋友,是意大利某个贫穷地区的行政长官,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顿觉心灰意冷。在我进行这项研究的25年中,我同他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他对我说:“鲍勃,我相信你说的数字,但我不能让自己相信你说的对。因为如果你是对的,那我作为一方政治领导人,我的命运早在500年前就有了定数。”我朋友道出了很重要的一点,因为我关于社会资本的第一项研究似乎表明,社会资本会在历史长时段内保持极稳定的状态。现在回头看,那只是我对社会资本问题的初次涉猎,但这一观念在我的研究中持续保留下来。读者经常认为,我相信某一区域的社会资本是一成不变的。一句话,并非如此,我知道并非如此。但具体到意大利,这个国家的社会资本水平确实维持着极强的连续性。

  我一直在使用社会资本这个词,但我还没有告诉你们,社会资本是什么。当我说社会资本时,我是指社会关系网以及与此网络相伴而生的互惠和信任的交往规范。那我所说的互惠又是指什么呢?互惠的意思也很简单。我现在帮你一把,却并不期待你现在就回帮我,因为生活仍在继续,你将来某时会帮我忙的,或者说你帮了他,而他又帮了我。所谓普遍互惠,就是说你愿意对他人施以援手,而不必担心他们紧接着要以何种行为来回报你,因为你们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关系网中。

  关于社会资本,核心的教义就是社会关系网很有价值。首先说,对于身在关系网中的人来说,网络有其价值。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如果你处在某个关系网中,你就会因你人在网中而获益。举个例子,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大多数人,他们是怎么找到工作的,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多少事,而是因为他们认识多少人。我所讲的,可不是腐败。我只是说,大多数人找到工作,并不是通过互联网或者报纸。大多时候,你得知某个工作机会,是通过你的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或者由此让工作找到了你。比方说,某人正准备雇用一名新的电脑程序员,而他跟一位朋友提到此事。接下来,朋友又将这事讲给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好又认识你。于是他们说:“我的天,我刚好认识一个人,他应该适合这份工作。”社会关系网的效应非常强大,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的一位学者就曾做过一项研究,根据美国人一辈子的收入来计算他或她的朋友圈的金钱价值。你有多少好朋友,你就会有多少工作。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朋友的金钱价值要高于学位的金钱价值。这么说吧,你们为什么要到北京大学来,不是因为你在课堂上能学到什么,也不是你在这里读什么书,而是积累社会资本。当然,对于个人来说,社会资本还有许多其他好处。我们过会儿再回到这个问题。

  社会关系网还会惠及局外人,也就是那些不在关系网络中的人。美国、英国以及许多其他国家的研究都证明了这一点。我不知道中国的具体情形,但大多数国家都是如此——要预判一个邻里社区的治安状况,最贴切的指标并不是执勤警察的人数。那是什么?是多少人可以直呼他们邻居的名字。社会资本可以阻止犯罪!罗斯玛丽和我住在一个紧挨着哈佛的社区,那里满满都是社会资本。在我们的邻里社区,人们永远在野餐,在烧烤,在聚会,总之有着各种各样的社会连接。这就说明我们的社区存在充裕的社会资本。我并没有参与邻里的社会资本,我经常不在家,但因为关系网络具有外部效应,我也能从中获益。这么一看,社会资本太强大了!还能举出许多例子,每一例都可以证明,从社会连接中获益的并不仅限于关系网络中的人。就拿意大利的地方政府来说吧。那些富含社会资本的地区,就拥有密集的社会关系网,也因此可以形成好政府。人们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即便他们自己并不加入某些组织或参与俱乐部的活动,也能享有好政府。社会关系网存在整体的、间接的或者外部的效应。研究已经表明,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事实。

  我今天不想空谈社会理论,因为我想给你们讲故事。但接下来会有一点儿社会理论,为了让你们理解社会资本的价值。让我们说说各种形式的资本。物质资本就是某种工具,像一把螺丝刀。如果你省吃俭用,买了一把螺丝刀,有了这个工具,你就可以更快地修理更多的自行车。大多时候,物质资本被用于做好事。当然,你也可以拿起螺丝刀去为非作歹。任何工具,你都可以用来做坏事。物质资本还是那件工具,只是用在了不好的目的上。社会资本也是如此。我并没有说社会资本总是好的。基地组织也淋漓尽致地示范了什么是社会资本。它包含了极紧密的信任和互惠关系网。对于网中人来说,若你是基地组织成员的话,这是好的社会资本;但对于局外人来说,它就不那么美妙了。我不希望你们误会,就好像我在宣讲社会资本总是好的。我所说的只是,社会资本总是很强大,而且经常被用于做好事。研究结果表明,就经验层面而言,对于我们所关心的许多事,社会资本是一个重要的预测指标,有了社会资本,生活经常会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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